回上一層： 哲學

什麼是「互為主體的現實」？

凡是人們相互承認的概念都可以成為一種現實，例如我們共同承認用來交易食物的鈔票、綠燈行紅燈停的交通規則、總統選舉日所投下的選票、保障國民的憲法，這些看似非常平常的事情，其實都是建立在我們語言之中的虛構概念，試想一下，鈔票其實本身就只是一張紙，這張紙之所以能用來買東西，是由國家所背書的一種象徵，哪天國家不再承認這張紙的存在時，大眾也將無法使用它，就像2016年11月印度政府取消500盧比與1000盧比面額的鈔票，導致短時間內造成民眾大量擠兌，另外像是2008年開始的辛巴威貨幣危機，因為一連串的錯誤政策，包括土地改革政策、政府經濟管理不善以及政治不穩定的關係，其辛巴威幣價值迅速下跌，導致民眾轉而使用其他外幣也不願使用本國貨幣，最後連政府所推出的新貨幣政策也無法挽回整個局面。鈔票也好，國家也罷，這些到頭來都是虛構的概念，但這些概念早已深入我們的思想，並經過人們不斷地傳遞下去，成為一種實實在在的現實。

這些「互為主體」的性質完全仰賴我們制訂、傳遞、維繫與賦予意義，它們可以是維持上百年的傳統，例如祭拜祖先用的燒紙錢文化，它們也可以是短暫地緊急政策，例如2021年發行的振興五倍券，它們無所不在，我們賦予特定意義使這些虛無飄渺的概念成為現實，再藉由這些現實來約束我們每個人。

從《人類大歷史》中我們得知，在距今十萬年前，智人與尼安德塔人的衝突不斷，身為智人的我們難敵強大的尼安德塔人，他們身強體壯、腦部發達、不畏寒冷，身為智人的我們總是屢戰屢敗，但在七萬年前至三萬年前的偶然下，智人意外地以全新的語言來溝通，造成人類首次的認知革命，這場革命使我們不再只是透過語言發出危險的警告：「小心！是獅子！」，我們更透過語言傳遞出社會性訊息：「酋長的女兒好像喜歡你。」「隔壁部落的人是騙子。」「昨天他搶走我的獵物，我討厭他」，然而，擁有這些八卦消息仍不是我們成為人類物種之巔的關鍵，而是我們透過語言描繪出虛構的事物，並使其他人開始相信這件事。當部落的酋長說出：「我曾經被獅子拯救過，現在開始，獅子是我們部落的守護神」，從這段話中酋長是否真的被獅子拯救過我們不得而知，守護神是什麼概念也有點模糊，但這些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這個故事可以使我們集體幻想，想像出獅子守護神偉大的模樣，想像出守護神因為我們殺害獅子而震怒的模樣；這些強烈的想像將足以使我們一起合作，使我們繼續傳遞這個故事，好讓後代知道這段過去。這種集體幻想的力量非常強大，我們之所以能夠與無數的陌生人合作正是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概念，無論是宗教、法律或是權力，我們共同被許多概念約束著。

只要把故事說得很成功，就會讓智人擁有巨大的力量，因為這能使得數以萬計的陌生人合力行事，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。　

— 《人類大歷史》

我喜歡作者尤瓦爾·哈拉瑞（Yuval Harari）將其形容為＂意義的網＂，人們可以不斷地編織這張網，將網子編織成細密且巨大的網，使所有人被包覆在其中而無法脫離，只要我們不斷地透過語言與故事強化這張網，它便能讓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這張網所代表的意義。

這種形而上的概念可以叫做「互為主體性質的現實」、「意義的框架」、「意義的網」與「母體」（Matrix），甚至英國生物學家理察·道金斯於《自私的基因》書中所創造的詞「迷因」（meme），同樣也屬於類似的概念，這邊說的迷音不單純只是＂梗圖迷因＂，而是更加廣泛的當代文化思想，亦稱為＂模因＂。

我們都是奴隸

莫菲斯：「母體（Matrix）無所不在，它就在我們周圍，你從窗外就可以看到它，在電視上也會看到它；當你上班、上教堂，或繳稅時，都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，它就是那個遮住你雙眼的世界，讓你對真相一無所知。」

尼歐：「什麼真相？」

莫菲斯：「真相就是，你是個奴隸，尼歐。就像每個人呱呱墜地後，就活在一個無形的牢籠中，當一個思想被禁錮的囚犯。」

— 《駭客任務》（The Matrix）

在電影片段中那句：「你是個奴隸」，實實在在地描述出一種無力感，我們都是奴隸，我們都被這無形的「互為主體的現實」所困住，試想我們生長的環境下，那些名為成功、財富與流行文化，全部都是無形的概念，這些包裝精美的概念不斷地強化我們行動的動機，以便我們能夠成為令人羨慕的職業、賺取更多的錢或是購買更多衣服，藉此達到各個概念所希望的目的，就如同駭客任務中母體裡的人們。

丹尼爾•丹尼特（Daniel Dennett）在TED中所說危險的模因，正是在描述我們的思想被這些「互為主體的現實」給綁架，可能是正義、愛國之心、真理、唯一的神或資本主義，而我們就像腦袋裡面有著枝雙腔吸蟲（lancet fluke）的螞蟻，不斷地使自己做出盲目行為，完全沒察覺出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，爾後又繼續將這份思想傳遞出去。

這些真正有力的人類組織，並不一定都把現實呈現得清清楚楚。這些組織大部分的力量，都在於能夠將虛構的信仰建立在一個能讓人順從的現實上。　　

— 《人類大命運》

在尚未理解「互為主體的現實」的概念前（對，這本身也是虛構的概念），我們可以服用藍色藥丸，繼續過著日常生活，不管要信仰什麼、做什麼、達成什麼成就都可以，可是，一旦我們決定服用紅色藥丸，我們將徹底理解到殘酷的現實。